叩叩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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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

正剧向/1.4w字一发完

  

  (一)

  

  在夏天正式来临之前,总是要下一场大雨的。

  

  雷声也会很响,轰隆一声落下来,沈翊就是这般被吓醒的。那雷声太响,仿佛炸在耳边,吓得他浑身一抖,接着便瞬间睁开了双眼。

  

  睡在他身边的杜城也是醒了的,这男的比他心大些,见他被吓得脸色发白,便快速伸了手过来将他搂进怀里。

  

  “别怕啊,别怕。”杜城嗓音半哑,宽大的手掌放轻力道拍在沈翊背上,“应该就第一声响,后头的就好了,你快睡。”

  

  结果老天爷就像是诚心诚意地想要杜城作对,第二道雷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便砸了下来,响彻世界。

  

  沈翊窝在怀里忍不住笑,这下人倒是清醒了点儿,鼻尖蹭着杜城赤裸的大胸蹭了蹭,觉得心安了些。

  

  瞧着时间也到了四点过,沈翊干脆没了继续睡觉的意思,可是看了杜城又一次闭上了的眼睛,干脆坐起来打算去隔壁画室。睡着了的杜城及时抓住他手腕,问他干嘛去呢。

  

  “睡不着了,去隔壁画画。”

  

  “就在这儿画呗。”

  

  杜城手臂从沈翊背后伸展,按开了床头台灯开关,登时间橙色的光亮冲刺了整个卧室。

  

  “这么亮,你还睡得着吗?”

  

  杜城都快昏迷过去了,他拉起被子蒙着头,小声地落出俩字“能呢”,然后就不再动弹了。

  

  沈翊忍不住笑了下,倒也没走,只要杜城不嫌他,他守着杜城当然乐意。他轻轻摸出柜子里的画本和铅笔,随手在纸上涂着。

  

  铅笔与纸面摩擦的细小声轻柔,或许就是因为沈翊守着的原因,后来竟然没落下一声惊雷。杜城睡了个好觉,他摸索着因为闹钟而响个不停的手机,一边爬起来,瞅着旁边床铺空荡荡,只留了个画本和笔,不晓得沈翊跑哪儿去了。

  

  他把画本拖到面前,才看到沈翊画了个暴雨中的海面,雨水成幕布,远处的阴影一片朦胧。

  

  有点意境,杜城骨子里的那点儿艺术细胞在隐隐作祟,想要蹦跶出来为这幅画作添两三句经典评语,可话还没构词成句,外头的沈翊像是听到了屋里头的动静,扬声喊他名字,叫他赶紧起床洗漱。

  

  杜城认命地放下画本,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薄被顺着腰腹半落在地上,他牵起来利落地折了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洗手台上两只牙刷挨在一块,杜城抽了自己那只挤了牙膏塞进嘴里,对着镜子摩挲自己的胡须,他胡子长得挺快的,但又不怎么勤于打理,两三天就一络腮。

  

  但其实看着也还好,挺帅的,特有男人味儿。

  

  他在琢磨着要不今天也把这份工作省了,那沈翊就好像在他脑袋里有一个分身,人影一下就出现在门口瞅着他,“把胡子推了吧,张局和我说你那胡子长得比嫌疑人还像嫌疑人。”

  

  像他去年看的那部电影里的坏蛋孙志彪,可以说是八成像的地步,这话沈翊没敢说,藏在肚子里。

  

  杜城把捡起剃胡刀递过去,又扬了扬下巴,暗示的味道很足了。

  

  沈翊无奈,只好接下,站杜城面前来,让他把脑袋低下来些。他的手掌轻轻托住了杜城的下颚,温声提醒可别再动弹,否则就会像上次那样把脸侧刮出好长一条口子。

  

  替人刮胡须,这是件无比亲密的事儿。刀片贴脸的触感很奇妙,不够信任的人是不能够做出这样的行为的。杜城很喜欢这种亲密感,因为此时此刻他和沈翊的距离就会拉得很近,近得彼此呼吸的相互交融,宛若一体。他有些神魂颠倒,可能是外面世界的雨水浸湿了身体每寸肌肤,所以更想和沈翊贴近些、再近些,索取温暖。

  

  气氛是会变的,沈翊及时抬眼看他,挑了下眉,却又突然推开,把剃胡刀塞进杜城手里,他说,“锅里还煮着面条呢,我要去捞起来了,你赶紧出来,免得待会儿面条都融了。”

  

  说完人就跑得飞快,杜城也没逮他,三两下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出去。外头那张原先被无数颜料征用了的木桌被主人清理干净,现在上面端坐着的是和沈翊面前那只一模一样的白瓷碗。

  

  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杜城坐下来往碗里一看——得了,泡面,不过他也不敢期待沈老师那精贵的、只该拿画笔的手能做出什么精致早餐。上面还握了两个白嫩嫩的水煮蛋已经是仁慈义尽。

  

  杜城尝了口,咂咂嘴,“怎么是海鲜鱼板的?”

  

  杜城口味稍微重些,泡面喜欢吃酸汤重辣,沈翊倒偏向于海鲜鱼板小鸡蘑菇之类的味道。沈翊闻言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他,示意他去拿那紫色包装的泡面吃呗,“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给你看的新闻,老坛酸菜就在那儿呢,还没丢,你想吃就去煮。”

  

  被刻意忘却的记忆再次提及,杜城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图片,就有些反胃了,“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对视又笑开,这温情还没来得及扩散,沈翊放在一边的手机就开始闹腾,来电提醒:张局,他接起顺便按了免提。

  

  “沈翊,杜城在不在你那儿?我给他打了三通电话都不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是不是故意的!”

  

  杜城无辜摆手,他刚刚关闹铃的时候顺便把手机给静音了,哪儿能是故意的呢。

  

  “你俩的休假暂时后推一下,赶紧过来吧。今早来了个案子,裕隆街道幸安小区发生了一起入室杀人案,受害者张海磊56岁,生zhi器官被剁碎,身上连中三刀。”

  

  杜沈二人面色严肃,接着又听张局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染上丝丝失真感。

  

  “但是他命大,没死。”

  

  (二)

  

  北江市气象台2022年03月17日09时继续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目前我市暴雨仍在继续,预计未来四小时内我市城区降雨量可达50毫米或以上。请各位市民注意防范!

  

  雨势还是没减弱,水珠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很响,噼里啪啦的。杜城一手按着沈翊肩膀一手撑着黑色大伞进了单元楼,恰好遇见蒋峰蹲在楼梯口,嘴里还叼着个肉包子。

  

  “城队,沈老师。”蒋峰喊他们,目光落在杜城被打湿的半个左肩,“这雨可真够大的啊?你这衣服都湿了。”

  

  沈翊这才看到杜城另一半边的狼狈模样,自己身上都是干燥的。他抿了抿唇,杜城冲他咧嘴笑了下,又对蒋峰说,“走吧,别废话,那案子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是早上九点三十二分接到的报案,报案人是受害者同层住户的护工阿姨蒋红,蒋红有医护经验,发现张海磊的时候立刻给他按住了伤口止血,接着就让她照顾的那个老爷子打了急救,也报了警。

  

  “老爷子说不了话,就举着,全程她说的话。”蒋峰说,“张海磊现在在二医院,李晗带实习生小方过去了。”

  

  蒋峰给了他俩手套,继续补充细节信息。

  

  幸安小区是半老小区,一栋楼仅有一户电梯,但楼层不高,顶楼为七,一层四户。张海磊住在四楼,402。同楼层的401空置,403是独居老人伴有中年女性护工一名,404则是一家四口夫妻女儿婆婆。

  

  昨儿半夜六点过开始停了电,到刚刚才来,说着话,电梯便慢悠悠地晃到了四楼停下。

  

  “停电。”杜城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声,偏头望了眼走道尽头的楼梯口,“那在案发时间段里,所有人都只能走楼梯。”作案人也一样。

  

  “是的,一楼和顶楼的楼梯口都拉了警戒线了,正在逐个排查。”

  

  402的大门敞开,杜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夹带着的浓厚血腥味。他听着蒋峰说话,又回头找沈翊,那人正站在404门前。他喊了声,沈翊便乖乖过来了。

  

  “404有什么不对吗?”

  

  沈翊摇摇头,他只是看那门侧墙壁上画着个卡通小人,笔触色彩很新,若下笔人是住户家,那404的女儿多半还年幼,年纪不超过小学。

  

  物证科的人已经完成了初步勘察出来,见到杜沈二人来也打了个照面,负责人赵哥过来道,“现场记录得差不多了,物证基本采集,有诸多食物残渣和饮用水瓶,需要进一步测验。被害人手机就在现场,由于其还在急救,考虑到隐私权,我们没有第一时间破解密码。”

  

  杜城点头表示已知晓,让之后保持联络,“我先看看现场。”

  

  “那咱们先撤了,这大早上的,我还没吃早饭呢。”

  

  赵哥叹了一声,摆了摆手,带着人先行离开了,于是原先还有些拥堵的门前瞬间通畅。杜城和沈翊刚要进门,又停下了脚步。

  

  杜城盯着门前那大片血迹,和另一侧案板上血肉模糊的肉块,“真直接,就在门口啊。”

  

  沈翊看了看那案板,拉了下杜城的尾指,小声道,“那肉块是不是……”

  

  他话没说完,但杜城知道他在问什么,点了下头,也有些怵,毕竟都是男人,他道,“是的,就是你想的那玩意儿,张局在电话里不是都说了吗。”

  

  ——生zhi器被剁碎。

  

  现在看来,张局这话所言非虚。

  

  李晗是下午回来的,跟她的小方是今天来报道的,面孔很嫩,看起来杀伤力全无。或许是上午的医院一行使他和李晗建立起了革命友谊,至少这会儿在打招呼的时候,小方也是挨着李晗站着的。

  

  杜城觉得对面的蒋峰都快气得鼻孔喷火了。

  

  “张海磊下午两点出的手术室,医生都和说这绝对是他命大,目前人还昏迷着,进了重症监护,看这两天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转出。”

  

  杜城将报告和照片递给何溶月。何溶月细细翻看,感叹性地摇摇头,“确实是命大。”

  

  “这伤口宽度四厘米左右,应该是垂直使力,所以伤口才这么平,我推测凶器是长度十厘米到十五厘米的刀器。”她皱着眉,盯着血/毒检报告,“这人被药倒了,没有挣扎痕迹。”

  

  沈翊闻言从画板上抬起了眼神,他去年才经手了柳小叶的案件,对那女孩、那只蜗牛、那束花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杜城看了他一眼,沉声问:“不会又是γ-羟基丁酸吧?”

  

  何溶月也想到那案子了,缓慢又确定地点了下头。她吐出一口气,把报告递给杜城,最近城南分局有请她帮忙尸检,她需要去忙了。

  

  李晗是直接看过张海磊惨状的人,她想了想,犹豫地开口问,“屋子里财物都没少,这作案人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快乐?”蒋峰脸都皱了,“看着伤势,多半是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图乐吧!”

  

  杜城摇摇头,“沈翊,你有什么想法?”

  

  沈翊从他手里拿走报告,翻到了那对着手术室强光拍摄的伤口图。强光之下,无一阴影,所有的细节都显形。他低声说,“不是为了快乐。”

  

  一般而言,对于凶案,获得快乐的期望或免受痛苦的期望将会构成大多数的动机或者诱惑,不求财物不求色相,从而使得获得快乐或避免痛苦就构成了犯罪的利益。*

  

  大卫休谟也说:恶意是最无缘无故产生的伤害他人的欲望,目的是从中获得快乐。

  

  但是沈翊从现场的种种细节中,并没有感觉到一丁点快乐。

  

  他闭上眼睛沉浸思维,自己便成了那执刀的刽子手,刀锋高举,继而再重重落下,其中却毫无快乐可言,只有——

  

  他睁开眼睛。

  

  只有无尽的愤怒。

  

  “妄图避免痛苦的。”

  

  “恨意。”

  

  杜城和沈翊的思路是一致的。现场的钱包和手机都安在,作案人根本不在意钱财,现场的血腥也只能说明一点,对方只有一个目的,让张海磊死。

  

  他沉声道,“李晗去查张海磊背景,看看是谁会这么恨他。同楼层的住户还没带回来么,蒋峰?”

  

  “护工蒋红已经在审讯室了!”蒋峰下意识站直,“404的一家四口中的夫妻在外地,我已电联让其回来,可能晚上到!我现在和——和小方!和小方去查监控。”

  

  “干活!”

  

  “是!”

  

  (三)

  

  蒋红被晾在审讯室起码有半个小时了,她平常胆子也不大,这会儿已吓得脸色发白。门被推开的时候她整个人一抖,就见两个男警察走了进来,一高一低,虽然都挺帅气,但是她现在可没有那个心气神去欣赏。

  

  “警、警官……我可是清白的啊,你们把我喊来,这是要干啥呢?”

  

  “既然你觉得你是清白的,那就不要怕。”杜城坐下来,“你是报案人,当然需要找你问问话。”

  

  “噢噢,那,那您问!”蒋红本来祈祷那低点的警察与自己讲话的,现在说话的这位高大,看起来也凶悍,总而言之不是很好相处的模样,她吞了下嘴里因紧张而分泌的唾液,“我啥都说。”

  

  蒋红以前是医院的护士,后来退休下来在家做饭,而现在之所以出来又搞工作是因为他儿子工程失败欠了债,她想着不如自己出来继续上班,为儿子减轻点负担。

  

  这份工作也不是和医疗机构合作的,照顾的那老爷子是她朋友的朋友,这么一周转介绍双方彼此都比较信得过,就谈成了合作关系。

  

  今天本来是她休息的时候,老爷子清晨六点打电话过来,口齿不清地说身体不舒服,她才急忙赶车过来,打算带他去医院。

  

  结果恰逢停电,她气喘吁吁地爬楼上来,摸着黑往前走,还被不知道啥东西绊了一跤,摔得够惨。刚把老爷子推出来,又想起这会儿没电,电梯坐不了,她打算再进屋里拿个绑绳好把人背下去,怕老爷子看不见,她把自个儿的手机电筒打开了,让老爷子握着。

  

  就是这么一掉头,她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就发现401的门居然是微开着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水光。

  

  “我当时想说是不是漏水了,又想着这门开着,万一遭贼了咋办,就想过去看看,然后就听见咚咚咚敲的声音……”

  

  蒋红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她说,“结果我把门打开才发现那反光的不是水,是血。那声音是张海磊一只手顶着门的声音,他在求救!”

  

  趁着杜城继续审问,沈翊细看她,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微表情是骗不了人的。正如绘画中的面孔表情人物创设的第一条规律就是要具有可理解性,要让看者明白你所表达的意义和情感。

  

  蒋红没有骗人。

  

  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有些情绪崩溃,杜城继续问着,除此之外,狭小的审讯室里,只能听到沈翊手里的笔和纸摩擦的沙沙声。

  

  他的视线落到这位中年妇女宽大的棕红色短袖口露出来的胳膊肘上,借着桌子的遮挡,他拍了拍杜城的大腿,杜城便止了话题,把开口权交给沈翊。

  

  沈翊微笑了一下,问她,“你胳膊肘上的伤口就是你今早上摔倒的吗?”

  

  这话问得很温柔,语气也很好。刚被杜城审问一通的蒋红简直如逢救赎,她急忙点点头,“是的……可疼了。”

  

  这话一出来,杜城就知道接下来不管沈翊问什么,这老阿姨肯定都知无不谈了。他嘴角牵了笑意,想想自己这和沈翊红脸白脸配合得可真好。

  

  “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那阿姨你能和我们说说你对于张海磊的印象吗?”

  

  “他……”蒋红想了想,“我其实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没有工作,是自己在卖冰淇淋?就公园里流动的那种。他好像也没有老婆吧……我反正没看见过他家有亲戚来往的。”

  

  “那他和其他邻居呢,比如404?”

  

  蒋红眉头这会儿才又皱起来,沈翊发现了,便追问道,“你说一说你看到的或者知道的事情就行,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说完也早点回家。”

  

  “我是之前有一次买菜回来听到过。”蒋红顿了下,“就是听见404的那个男的,和这张、张什么的在吵架,很凶,我不敢看,他们看见我了,也就没说啥了,但是隐隐约约的,我听见那男的对那个张说,你要是以后再怎么怎么的,我就弄死你。”

  

  杜城记录的手一顿,看了沈翊一眼,这里头有点问题了。

  

      (四)

  

  张海磊,男,五十六岁,身高171㎝。

  

  北江市香潭镇高林村人,专科学历,于2008年进入艾尔比私立幼儿园任校车司机工作。

  

  2010年1月4日,北江市发生一起影响恶劣的幼儿劫持案。主犯高某持枪劫持艾尔比私立幼儿园校车,车上留有司机一名,保育老师一名,男孩两名,女孩四名,随后校车驶向市中心。高某命警方通知家长各自准备现金五十万,否则就令六颗子弹找到下家。

  

  因为是在车内,狙击手无最佳射击点,高某下车行动都携带人质,他们无法冒着人质死亡的风险上前制服。

  

  一零一四事件耗时三天,其中保育老师和一男孩身亡,高某被警方击毙。后调查发现,司机虽无参与迫害人身,但因利益诱惑,将路线行驶图泄露给了高某,法院判其以从犯身份,有期徒刑十年。

  

  由于张海磊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积极配合,他于2018年便出狱了。

  

  杜城将资料贴上玻璃板,面色莫名有些阴郁,这案子是以前雷队负责的,他记得雷队说过,那个不幸遭难的男孩很可怜,被那绑匪抓起来的时候,哭的特别惨,求警察叔叔救他。还有那位老师,那位老师就是想救这孩子才被杀的。

  

  “还以为是完美受害者。”

  

  杜城自嘲了下,将李晗查到的信息一并粘上去后,沈翊握住了他的手。他捏了捏手掌心里软软的手指,说自己没事。

  

  “张海磊人际关系比较薄弱,曾经结过婚,但已离异。前妻、从前的朋友几乎已经跟他断绝了关系。经济上来说也没有和人产生过冲突,幸安小区的房子是父母留给他的遗产,他做的小本经营,也靠低保过活。”

  

  蒋峰道,“那这样看下来亲戚朋友的可能几乎为零,难道是当年不幸被害的人员的家人?”

  

  沈翊否定得很快,他语气清淡,但却沉稳,“如果是当年不幸被害人员的家属,那他们为什么会干出剁碎生zhi器的行为呢?”

  

  这个案子的重点,其实就该从这一处入手。毕竟将生zhi器官从人体割裂,本身来说,就带有着浓厚的情绪情感。

  

  甚至在类似的案件中,十有八九都关乎于性。

  

  就在这时,外头走进一警察,喊了声城队,报告道,“404的夫妻来了。”

  

  杜城点头,“分开审,我和沈翊审妻子,蒋峰带着李晗去审男的。”

  

  他是发现了,沈翊不只是对小孩子有一手,女性他也吃香。或许是能激起母爱泛滥吧,当然,这话可不是他说的,而是来自他尊贵的姐姐杜倾之口。

  

  一号审讯室。

  

  “案发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南江租有房子,早上就是正常的上班。”

  

  “你今天早上几点钟出门的?”

  

  “早上六点。”

  

  “这么早?从南江坐黑车到北江开的快的话也就半个多小时。”

  

  “我是老板的秘书,今天上午老板有一个重要会议需要穿特定成衣,我昨天没有去拿,早上就必然要早起去拿。”404妻子,王玉蒙神情淡淡,“成衣店的地址我可以给你们,你们可以派人去查我到底有没有去拿,8点的时候我到了公司,当时看到我的人有很多,你们也可以去问。”

  

  杜城挑挑眉,瞥见旁边的沈翊,他竟在话本上画了个女孩,于是杜城突然改了话锋,“你们两口子都在外地上班,那女儿照顾得过来吗?”

  

  王玉蒙愣了下,习惯性翘起的嘴角微微颤了下,“照顾不了,所以我请了我妈来照顾。”紧接着,这位从一开始就很淡定自若的女性突然变得非常的气势汹汹,“这件事和我女儿没有关系吧,能不能不要提我女儿?”

  

  “正常手续而已,你不用激动。”杜城心说哪能听见对门发生这种事儿还能这么淡定的,现在这种情绪才算是正常,“你们家和张海磊关系怎么样?”

  

  “一般。”王玉蒙说,“没什么来往,不熟。”

  

  沈翊将画本翻了一页。

  

  “他现在生死未卜,正常的邻居怎么样应该表现出一些关怀吧。”

  

  王玉蒙笑了下,“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并不怎么回北江,这个邻居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话题只要不扯上他的女儿,王玉蒙的神情就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自若,甚至非常的镇定自若。她抚摸着手指上的淡色指甲,确定从先前开始一直都不说话的那位警官说,“王小姐你们那个房子是一手房还是二手房?”

  

  话题转的很快,她有些不懂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这个房子准确来说是我公公当年购置的,本来我嫌旧,但是它是学区房,在这里居住,我女儿就可以上附近的一校。”

  

  “401以前没有住过人吗,同层住户家里都没小孩?”

  

  “没有的。”

  

  沈翊将画板翻过来,上面画着一个卡通小女孩,他问,“你认识这个吗?这两年一个动画里的人物。”

  

  王玉蒙觉得有些可笑,她如今三十出头,哪儿还会看动画,她摇摇头,“如果没有别的想问了,我多久能走呢?我在南江市还有工作。”

  

  沈翊笑了下,牙齿从淡红唇间闪过,“这是你女儿画在你们家门边的墙壁上的,画的很好,你的女儿六岁, 是有极高的美术天赋,还是有人在和她一起画?”

  

  面前女人的神情突然阴郁下来,她什么也没说,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杜城和沈翊都知道,接下来是再也问不出别的东西的了。

  

  杜沈二人从审讯室出来,恰好遇见蒋峰骂骂咧咧,连边上的李晗都满脸无语。

  

  “怎么了这是?”

  

  “那个乔宇屁话儿放不出一个,他压根拿不出不在场证明,还啥都不肯说,我看这狗-娘-养的绝对有问题!”

  

  “那就查他,他在洪通市是吧,打个电话叫他那的人帮忙。”

  

  杜城安抚地重拍了一下他肩膀,提醒他注意言辞。

  

  他们两方各自将得到的信息整理分享了一下,杜城想了想,“等会儿你们两个人再去一下幸安小区,去找404的婆婆,她身上应该会有突破点。”

  

  李晗啊了一声,举了个手,“城队,能不能换个人和蒋峰去,我妈病了,我想陪她去医院呢。”

  

  “我去吧。”沈翊说,“陪妈妈更重要。”

  

  还没来得及指派别人的杜城瞬间撇了嘴,他转头瞪着沈翊,“你不是说好了陪我去买哑铃?”

  

  杜城虽然没什么时间去健身房,但好歹购置了一些健身设备在自个家里偶尔练练,不然他胸前那肌肉也不会一年四季的都依旧如此饱满。沈翊那地方相对重量比较合适健身的东西除了画筒就是木架子,他总不能把沈翊的画架抓起来练吧?

  

  沈翊笑着哄他,往他嘴里塞了颗糖,“自己去吧,我在的话你还不好意思疯买呢。”

  

  “啊——?你们两个还没同居啊?”李晗脱口而出。

  

  “啊——?你俩现在还分开住啊?”蒋峰不假思索。

  

  杜城气急败坏:“全都给我立刻消失!”


  (五)

  

  蒋峰车开得很快,到幸安小区的时候,不过晚上六点半。

  

  这个时候是饭点,各家各户都传出饭菜的香味。沈翊闻了闻,觉得其中有股味道特别像杜倾姐做的油爆大虾。

  

  敲响404大门的时候,老房子的隔音不好,里面很快就响起了一个老年女性颇为惊喜的声音,“来了来了。”

  

  这股惊喜支撑着她,甚至没有通过猫眼查看来者何人,直接就将门打开,然而在看清来人之后那惊喜就一下子被通通浇灭了。

  

  老太太面色淡淡,看了下出示的证件,给他们拿了鞋套,让进来坐着吧。

  

  沈翊环顾了一下这个家的布局,注意到里侧房间门是紧闭的,门缝下的透出来亮光显示有两个东西在阻挡光源。他眨眨眼睛,对给他送来热水的老太太道了声谢,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琪琪的爸爸妈妈没有回来看她吗?”

  

  老太太愣了,有些难言地点点头。沈翊下意识跟着叹了一声。

  

  “……不知二位警官来找我,是想要了解些什么呢?”

  

  蒋峰让沈翊来问,他比较直,不太适合对付老人家。

  

  “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家和对门,也就是402张海磊的关系如何。”

  

  “我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老太太声色俱厉,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低下头稳了稳,“……我们家和那个人并不怎么来往,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是觉得我们有嫌疑,但是我也给你保证,那天我女儿我女婿确实没有回来。”

  

  沈翊直视她,声音放轻,确保声音只有他们才听得见,“那个人是不是对琪琪做了什么?”

  

  “可能你的女儿女婿不让你提起这件事情,但是他们,和我们,其实都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埋藏起来、假装没有发生才是最好的。”沈翊说,“否则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永远得不到惩罚,只留下受害者及其家人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家庭应该是爱、欢乐和笑语的殿堂。*

  

  沈翊知道,这个家肯定是还有爱的,但是却没有欢乐和笑语。

  

  从404出来的时候,沈翊和蒋峰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互相都沉默着下了楼,直到站到车前发现钥匙居然都被落下了。

  

  蒋峰有些厌倦,“不好意思啊,沈老师,你等我,我上去拿。”

  

  “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们又原路返回,恰逢一对夫妻也进电梯。这二人都勾着背,仿佛背上压着巨石,每走一步都像是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夫妻俩按的三楼。

  

  他们出去之后,电梯里又变成了只有沈翊和蒋峰两个人。蒋峰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刚都把视线凝视在那两夫妻身上了,现在只说,“两口子挺时髦的呀,看着五六十岁了,身上穿的都还挺年轻的。”

  

  沈翊微微摇了头。

  

  “咋了,我说错了?”蒋峰挠挠头,“真的很时髦呀。”

  

  “我是说他们没有五六十岁。”沈翊说,“人可能会因为一些变故一些劳累而导致面容苍老,不符合实际年龄,但是他的手却不会那样轻易地老化。”

  

  刚刚那位女性按电梯的时候,沈翊注意到了她的手。手背虽已不算光滑柔嫩,但却紧实无斑。

  

  “ 她的年纪最多不超过四十。”

  

  电梯刚开门口就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裤子的小女孩,她手上还提着一把钥匙。沈翊看着她,笑着蹲下来,结果小女孩直接退后了一步,他看在眼里却没说,只温柔地问,“你是琪琪对吗?”

  

  “你认识我?”琪琪有些惊讶。

  

  “是啊。”

  

  “噢,那好吧,这是你们的钥匙。”琪琪把东西递过来,她突然小声问,“对面的张叔叔是死了吗?”

  

  沈翊摇摇头,说没有,是受伤了,“你怎么会问起他?”

  

  琪琪说:“他好像很喜欢我,但是爸爸妈妈还有外婆,让我不要跟他接触。”

  

  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不懂那些爱抚拥抱,其实都带有着一些扭曲的欲/望。

  

  沈翊看着女孩笑了下,她继续说,“我很听话的,但是爸爸妈妈好像不喜欢我了。你们是警察的话,那能叫爸爸妈妈一起回家看看我吗?我好久没有看过我的爸爸妈妈一起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哼了一声,“楼下的奇奇都有爸爸妈妈呢。”

  

  “奇奇?”

  

  “是一只漂亮的小狗狗,那对总是驼着背的叔叔和阿姨就是她的爸爸妈妈。”说到这里,琪琪有些苦恼,问沈翊道,“是不是只有像你们这么大的人才知道哪些是坏人呀,不然为什么那个阿姨也让我一定要远离张叔叔呢?”

  

  沈翊一愣,“……不,不是的,你要知道,如果以后有人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你就可以觉得他是坏人,然后远离他。”

  

  “好!我知道了!”

  

  拿了钥匙,二人回到局里,居然发现大伙基本都没走。有案子加班就是常态,可七点过了,全员都早就不正常了。

  

  小方瑟瑟,“城队没走,在沈老师办公室。”

  

  难怪,不过正好!蒋峰满肚子的愤懑要说,飞快地直奔目标。

  

  “他们家那小姑娘据说是被张海磊那孙子……猥亵了。”蒋峰说着都有些恨意,他不懂为什么有些人披着人皮却干不出人事,“是被她外婆发现的。”

  

  准确来说,其实是这样。乔琪琪是个很听话很文静的小姑娘,由于父母工作关系,她妈妈王雨蒙便叫来自个亲娘来帮忙带孩子。可正是因为这孩子太听话,她外婆觉得没必要盯那么死,偶尔出去和同小区老太太们跳广场舞的时候,就让琪琪自己玩。

  

  这才给了张海磊可乘之机。

  

  那日平常跳舞用的音响突然坏了,领队便说今晚就算了,老太太便提前回家,结果就看着张海磊搂着她家小姑娘……

  

  老太太被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把孙女抱进怀里,嘴上带着方言辱骂,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这混蛋刺穿。据说张海磊也吓到了,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笑着劝她也冷静些。

  

  “……这事赖我?你天天晚上出去,琪琪一个人在家,我可是帮你带孩子呢。”

  

  老太太当然知道这是自己失责,要让女儿女婿知道了,自己绝对无地自容。但到底是个明白人,看着自己的小小外孙女,又从琪琪口中知道了这种事儿其实经常发生,她最终还是决定哭着给女儿打电话认错告知事情经过。

  

  女儿女婿震怒回来找张海磊说事,那护工蒋红听到的多半就是这里了。

  

  王玉蒙乔宇夫妻俩也出了间隙,情感破碎,见面就是冷脸冷语,当时乔宇主张请个保姆,王玉蒙则觉得保姆不如自己妈妈贴心,所以才把在乡下的老太太接上来,结果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两人互相伤害,但受伤害的远不止王玉蒙和乔宇二人。

  

  老太太归咎于自己,恨自己导致女儿婚姻出现裂痕。想要报警却被二人制止,说是还嫌不够丢人吗,以后大家都知道孩子遭遇过什么……老太太恨呐,每日每夜看着张海磊出现,她都恨不得上去和那男人拼命,沈翊那番话就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不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而是想给自己的外孙女一个。至少以后外孙女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可以跟她说,那个混蛋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别怕。

  

  杜城深叹一声,“巧了,洪通的人也给我来了电话,乔宇为什么支支吾吾,是因为他出轨,昨晚上他正睡在温柔乡里呢。”

  

  “他也有不在场证明。”

  

  案子暂时到了瓶颈,在局里继续呆着也无法得出结果,干脆就全体下班回去好好休息。沈翊照旧坐在杜城副驾驶上,问他下午怎么没去买他的东西。

  

  “你不和我一起,我自己去也没意思啊。”杜城发动车子,“刚好嘛,我接到了那通电话后干脆就不去了,在局里等你们回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沈翊,发现这人眉头皱的比自己皱得还深,伸手过去给他抚平,“别皱了,现在也就是张海磊没醒,等他醒了,你就可以施展神功了。”

  

  沈翊笑笑,“是,我知道,只是我有的时候觉得人真的很可怕。”

  

  “是啊。”杜城说,“所以我们才要把他们抓住。”

  

  (六)

  

  翌日上午,昨天的监控被调出来,几乎没有可疑人员,有的那三两个也叫来调查得清清楚楚,基本也验证了杜城心中凶手就在本小区、甚至就在那栋楼的猜测。

  

  李晗虽然请了假,但依旧心系天下,如同幸运星一般给大家带来了好消息。

  

  ——张海磊醒了。

  

  杜城沈翊立刻动身前去医院,上了五楼出电梯,李晗站在不远处病房外冲他们招手。

  

  “城队!沈老师!他在里……”

  

  “你妈妈没事吧?”沈翊先问她。

  

  李晗感动呜呜,“没事啦,阑尾炎而已,医生说没啥问题的。”

  

  杜城也放下心来,伸手推开了病房门。真可笑,床上的躺着既是受害人,也是猥亵儿童的变态。

  

  表明了来意,杜城就交给沈翊发挥,沈翊抽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你中了药,所以你的记忆会出现一些混乱,甚至感官系统都会出现问题,所以你能够想到什么、能够感觉到什么都要告诉我。”

  

  张海磊抽了抽,止痛药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作用,疼痛倒是让他那浑浑噩噩的大脑稍微清明了一些。他现在想起来那个早上发生的事情,也都觉得可怕,令人发抖。

  

  “我、我都不知道……,我叫了个早餐,吃完休息了会儿,以为身上的不舒服是没睡饱,想把它丢到门口去然后回房睡觉,结果门刚打开,我就昏了……”

  

  “我没看清他的脸,但是我知道是个男的…”他想着自己空荡荡的下-体,觉得痛恨又羞辱,“太疼了,就那一下,我看见了他的胡茬和喉结,他的眼睛很小!眼黑很多。”

  

  记忆碎片在拼凑,张海磊又摇摇头,头痛欲裂,“不,他好像带了耳钉,一会儿很高,一会儿很矮,当时实在看不清,整个世界好像都。”他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个用词,“扭曲了。”

  

  沈翊细问为什么觉得是耳钉,张海磊说是反光,很像钻石,“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帮我抓住这个凶手!我什么都没做,他、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杜城乐了,“你有多清白,你碰了别人小姑娘还叫什么都没做?”

  

  张海磊显然没想到警察居然知道这事,他不太懂法律,只知道他反正没在琪琪身上留什么东西,应该是抓不了他,“……我没做,那、那肯定是乔宇干的……他以为我……”

  

  “好了。”见沈翊表示足够,他懒得再和这人多说,站起来扫了扫衣角,走之前冲张海磊露出一个笑容,“好好养身体,接下来有的你忙呢。”

  

  张海磊被他这话吓得直抖,但杜沈二人都不屑再多给他一个眼神径直往外走。出了病房,杜城道,“他描述得好混乱,你画得怎么样?一个男的戴着耳钉,那应该挺年轻?”

  

  沈翊把画本都过去,杜城一看,上面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他愣了下,抬头看着沈翊。

  

  “首先,你还记不记得案发现场,作案人在剁他的生殖器发泄的时候,那么愤怒的情况下居然还知道拿案板?那么既然拿了案板,为什么不干脆在厨房进行呢?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一个人在客厅一个人去了厨房呢?”

  

  “再看张海磊刚刚的描述:一高一低,有喉结胡茬。”沈翊说,“他能看到这些细节,就说明在那个时候外面的天基本是亮的,至少停了电的房屋内总有那么一丝亮光,可供他的视线发挥作用。”

  

  “那么那个耳钉会不会不是耳钉?”

  

  杜城看他娓娓而来,一时间他仿佛是沈翊在大学里的讲座下的学生,他想以后找机会一定要去旁听一下沈老师的课程,“你觉得是?”

  

  “我认为是眼泪。”沈翊说,“痛苦的、解脱的眼泪。”

  

  杜城一下子就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停电了的一个早上,外面世界阴云密布,一对男女既痛苦又解脱地对一个人痛下杀手。是什么会让他们如此和谐的配合,对这个男人进行这样的血腥报复行为。

  

  他目前只能想到两个答案。

  

  子女对于父母之爱,或者……

  

  父母对于子女之爱。

  

  “我打给蒋峰,让他排查那栋楼的夫妻或者兄妹。”

  

  “不用了。”沈翊说,“让他去把张海磊楼下的那对夫妻请来吧,养了条狗,他也认识的,那天我跟他遇到过。”

  

  那一对仿佛被巨石压垮的夫妻。

  

  (七)

  

  这两对夫妻叫做曾林祥与何娇。

  

  曾林祥四十二岁。何娇三十三岁。

  

  可如今分别坐在审讯室的两个人,看起来竟然像两位加起来年纪过百的老人。

  

  “他们是1014事件中会绑架的4个女孩之一的曾琦琦的父母。”李晗看着提出来的档案说,“他们的女儿也叫琦琦,两年前抑郁症自杀已经去世了。”

  

  “艾尔比是一所私立幼儿园,在里面读书的家庭,非富即贵,按道理来说,曾林祥和何娇不应该住在兴安小区这么一般的地方。”

  

  “他们是2021年的夏天,从市中心的别墅区山海湾搬到幸安小区的,当初本来想花高价购买404,但是就如王玉蒙之前说的那样因为是学区房所以不肯卖,401和403也用一些原因拒绝了购买,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买在了3楼的302。”

  

  蒋峰四个字总结:“嫌疑十足。”

  

  杜城道,“先审何娇吧,小方去让张局批搜查令,蒋峰带人直接去他们家搜。李晗去查下另外三个女孩现在的联系方式,问他们知不知道曾琦琦的情况。”

  

  这次和何娇面对面地对坐,沈翊才能清晰地从她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看出一些符合三十多岁年纪的妇女的特征。

  

  杜城将文件砸在桌上,砰的一声响,“为什么要杀张海磊?”

  

  何娇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低下头,也不再和人对视。

  

  “我们从天网系统调取了监控,你的丈夫昨天晚上抱着一个纸箱去卖废品,实际上是在处理那把刀吧?”

  

  “就算是又如何呢。”何娇这才笑了下,“他不是没死吗,就算我和我丈夫是作案人,故意杀人未遂,他没了个生/殖器算重度残疾吗,那就算吧,我进去做个几年或者十几年的牢,不就又出来了吗,就像他如此轻易地承担做错事的后果,如同被人包庇了一样。”

  

  杜城皱着眉冷声道,“当年他是从犯,且主张自己是被胁迫,负责办案的警察出示了证据指出他有因利益诱惑主动参与犯罪的意识,因此才加重判了十年有期徒刑!没有人包庇他!”

  

  涉及到他的师父,杜城从不允许有人侮辱雷队,就如沈翊不愿有人侮辱他的恩师。

  

  沈翊捏了捏杜城绷紧的手臂,望向何娇。

  

  “他是不是碰了你的最珍贵的宝贝?”

  

  何娇一愣,瞳孔睁大,与此同时传真机开始运作,外面的李晗已经把得到的信息发过来。沈翊拿下来扫了两眼,递给杜城,他面容有些不忍,却依旧抬头,目光柔软,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审讯员,像是平静地在和对方交谈,以同等地位,“那两个给琦琦写信的女孩已经了我们当年发生的内容了。”

  

  大多数人来说对于五六岁那会儿的事情几乎都是不记得的,那叫记忆懵懂期,也叫童年失忆症。但是万一呢,万一在那个时间点里恰好发生了一些足以让他们铭记终身的事情?

  

  曾琦琦是如此,那两个女孩也是如此。

  

  在那被绑架的黑暗三天里,由于中途已经有了人员死亡,有一个男孩和女孩因为年纪尚小,中途直接下起了高烧,晕厥了过去。剩下三个大班的女孩子缩在一起相依为命。

  

  曾琦琦,是他们之中最漂亮的那一个女孩子。

  

  幼儿园从小到大的所有活动,她基本上都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一个小公主。白皙纯真又美丽, 圆圆的大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她爸爸妈妈都长得高,因此她也比其他姑娘要高挑一些。

  

  可这不意味着她就要成为变/态下手的目标。

  

  张海磊对幼儿的yu望始于很早,他进幼儿园当校车司机其实也和这挂点关系。但是那会儿他没有那个胆子,只敢远远地看,远远的自我幻想。

  

  直到绑架案的出现。在那个三天里,前排坐着是手持枪的暴徒,外面是重重警察。他的肾上腺激素从未如此高昂的爆发过,以至于在漆黑的夜晚就对那漂亮的小公主有了不切实际又付出实际的幻想。

  

  另外那两个女孩子全都看在眼里。那个年纪,她们以及曾琦琦都不懂发生了什么,直到逐渐长大,才意识过来那些行为是多么的恶心,令人作呕。

  

  曾琦琦就是这样的心路历程。

  

  何娇崩溃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女儿那么乖,小时候救她回来之后,我和她爸爸怕她有心理阴影,那年我连前途都不要了,画廊关掉,我就在家里陪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居然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妈妈我不怕!”

  

  说着说着说多了,她后来就真的以为自己的女儿不会害怕了。

  

  可是随着女儿逐渐长大,小姑娘意识到了一些东西,那黑暗的夜晚里抚摸成了后来每个日夜的噩梦。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从以前就对自己抱有自责,认为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攀比送自己去私立幼儿园读书,或许就不会那么树大招风,也不会出现那种被绑架的事情。

  

  于是她便把所有的话都藏在心里,直到黑暗的种子发芽,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然后,——就把她弱小的身躯撑坏了。

  

  “你们知道吗?她的遗书里说下辈子如果有机会就要做爸爸妈妈的儿子,来回报我们的爱。”

  

  何娇浑身发抖,“她还以为自己遭遇那些事情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明明——明明就是那畜生的错!我女儿有什么错!”

  

  “我本来以为是当年的绑架案,造成了我女儿的心理疾病,直到那两个早就搬离了这座城市的孩子给我寄了信,她们可能以为我女儿还活着,又了解到了那畜生出了狱,就想问问我女儿想不想追那个畜生的责任,如果可以的话,她们可以做人证。”

  

  她苦笑一声,却如同悲鸣,“可是我的宝贝已经死了啊。”

  

  接着的事情就不用再说了,何娇和曾林祥托人打听张海磊的消息,接着搬到了他的楼下。他们第一次和张海磊打了个照面的时候,就恨不得扒其皮,拆其骨。

  

  何娇身体不好,那晚上就情绪激动过度,被送进了医院。曾林祥在妻子的床头说他一个人就可以去报仇,何娇说不,她说她会把身体养好的,琦琦是他们两个的女儿,那报仇肯定是两个人去报仇。

  

  这一年来的时间不是犹豫,是折磨,是等待,是观察。

  

  那天的停电谁都没想到。

  

  包括后来突然被老爷子叫来的蒋红。他们离开得匆匆忙忙,来不及去检查张海磊是否断了气。

  

  “可能这就是祸害遗千年。”何娇笑着说,“如果你们问我后不后悔,我不后悔去杀他,我只后悔没有杀死他。”

  

  审讯到此暂停,杜城沈翊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外头的人个个都双眼含泪。蒋峰打来电话,说没发现凶器,但发现了没用完的γ-羟基丁酸,同时也在电脑里发现了一些录像,似乎是没来得及删干净,那是随行的技术人员说用了附带程序,恐怕难以复原。录像里都是偷拍的张海磊的生活轨迹,一日复一日。

  

  曾林祥那边基本不用审了,那封信的内容一出,作为父亲的他只留下了眼泪。

  

  案子即将落下句点。

  

  夫妻俩分别带上手铐出来,沈翊拦了下。何娇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他。

  

  “你们杀了他,确实从某种程度来说可以满足你们的仇恨,以命换命,但是却没有真正地让这个男人受到制裁。”

  

  “wei亵幼儿的罪证,并不能让他死亡,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进监狱,在监狱里被所有恶徒瞧不起、唾弃折磨,等他再次出狱后,却可以从此让他活在世人厌恶的眼神之下,他的信息会公布于众。于是也保护了别的孩子,不被这恶魔接近。”

  

  沈翊翻出了当时画的卡通人物,“这个其实是你和琪琪一起画的吧?我知道你是丹青大家。”

  

  “她的名字和你女儿的很像,她也受到了张海磊的侵害。”沈翊顿了下,抬头看她,“琪琪告诉我是你叫她不要靠近张海磊……你有在拍张海磊的生活轨迹,那你是不是拍到了一些证据?”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告诉我那些证据的下落。我们一起做出努力,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何娇张了张嘴,眼底通红一片,她声音沙哑,“那我的女儿呢?”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地往前走了。

  

  (八)

  

  沈翊站在原地,心中满腔苦水。他无法切身地去体会父母对儿女的情感,但是他却作为儿女被疼爱过,懂得那种爱是如何厚重。

  

  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是孤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画板上的卡通小人。

  

  直到杜城拥抱住了他,紧紧的。

  

  后脑勺被一只大掌按住揉了揉,杜城轻轻地对他说,“不要难过,罪人必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只是觉得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好。”

  

  “沈翊,你要相信,你已经好厉害了。世间或许总是存在着遗憾,但是我们的存在就是让这些遗憾尽可能地减少,让法律、让正义来主持一切。”

  

  杜城说,他把沈翊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两个微微泛红的眼睛,他抚摸着沈翊的脸颊,坚定不移地告诉他,“是因为坏人太坏,而不是我们不够好。”

  

  “沈老——!哎哟我草,我啥都没看见!你俩继续!”

  

  小方大为震撼,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城队和沈老师竟然是这样的关系!他原本是觉得这两位有点子奇怪,但是没往那方面想过。啊啊啊啊,实习生见了顶头两个大佬的暧昧关系,他真的还能继续在这个岗位上干下去吗?

  

  杜城直接麻了:“……你什么事?你别啊了,我俩没干什么。”

  

  小方红透脸转过来,扬了扬手上的纸条,“何娇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你想要的东西!我看了一下是个邮箱,何娇说密码是她女儿的生日!”

  

  “她还说就当是她女儿帮了那个女孩。”

  

  沈翊愣住,随后破涕而笑了起来。

  

  这一段日子里的暴雨倾盆终于停了,远处天空好不容易的出现了一道金色光影。彩虹也跟着出现,无数行人都为之停下来,拿出手机拍照记录生活中的美好瞬间。

  

  杜城也终于向沈翊提出了同居申请,虽然沈翊其实觉得他们两个这样两个家到处串,其实没和同居有什么差别,但是杜城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也无法拒绝。

  

  案子告破,各项交接工作完毕,剩下的自有专门人员系统跟进接下来的程序。靠着蒋峰的八卦本事据说张海磊那畜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张局给他俩放了应该放的假。沈翊便陪着杜城逛商场,买了些杂七杂八,接着又一个掉头,被人拽进了宜家。

  

  然后沈翊就好整以暇瞅着杜城拉这个售货员就这那两米大床做出一副审讯问东问西的样子,心想原来这是要买床啊?

  

  “你家的床不能睡了吗?”

  

  杜城乐呵呵,“主要那是张老床,吱呀吱呀的,怕以后不方便咱俩睡。”

  

  “……”

  

  “哈哈哈!……哎,沈翊,你别走,你嫌弃我啊?”

  

  案子破了一桩又一桩,但杜城和沈翊的生活依旧在继续,快乐,又更快乐。

  

  纵使彼此此时此刻都知道,在他们脚下的这座城市的深处,还埋藏着无数的黑暗和罪恶,好比那莫名其妙又席卷而来的γ-羟基丁酸的泛滥,那必然背后有藏着无数的暗手和网络在搭建恶行。

  

  但他们不怕,因为他俩肩并着肩。

  

  完

  

  *木村久一:家庭应该是爱,欢乐与笑的殿堂。

  

  *边沁: 获得快乐的期望或免受痛苦的期望,构成动机或诱惑,获得快乐和避免痛苦构成犯罪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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